原创 | 谓我02
宫里的内侍都知道冷宫里住着个小皇子。
听说生母是个低贱的宫女,偶有机会得以爬上了龙床,在诞下龙胎后便被赐死了。皇帝不喜欢他的母亲,连带着也不待见他,又加之胎里带了些难以治愈的顽疾,打小就被扔在冷宫里,只留几个罪奴看顾着。
可宫里的奴才最是会见风使舵,见皇帝从未派人来瞧过他,猜想定是心里厌恶的紧,分给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差的。冷宫里的罪奴们尚吃不饱穿不暖,更没人在意他们那个名义上的小主子过的如何,左右都是医不好的,保不齐哪天就死了。
腾昭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到了六岁,然后于那个仲夏,认识了十一岁的穆怀青。
他是护国将军的儿子,深受皇帝的喜爱,自小便养在宫里。
在知晓腾昭的遭遇后,穆怀青领着他回去将冷宫的内侍狠狠地训诫了一番。那是腾昭第一次见到内侍们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朝他行礼,也是他第一次知道,原来只要受宠,哪怕是大臣家的孩子,地位都是比自己要高的。
那一年也是不太平的,年初的时候敌国犯境边界动荡,年末之际两位新生的小皇子接连早夭。司天监观星象后,一个个吓得跪了满地,颤抖着不敢言。年近七旬的知事不知对皇帝说了什么,竟叫他把冷宫里那位接了出来好生将养着,还一同送到了南书房。
只可惜腾昭身子太差又资质平平,君子六艺,竟没有一个擅长的,令夫子头疼不已。每每要罚他抄个几十遍经书,便低着头委屈掉泪。夫子看他年纪小心生恻隐,叮嘱一番也换不来下次有半点长进。
也罢,太子自小伴与君王侧当储君养着,这小殿下左右也不过是个陪衬,想到这里便豁然开朗了。
东宫,临华殿
穆怀青才踏进殿门,便看见奏折铺了满地,内侍们跪的远远的,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收拾这个残局。他行了个礼后一言不发走了过去,蹲下身子将散乱的奏折一一捡起,整齐的摆放在了桌上。
“殿下因何事忧心?”
腾晏正有些头疼的闭目扶额,听到他的声音睁开了眼睛,本想要说些什么的,看见满地内侍跪的整齐,生生又咽了回去。起身取下悬挂在一旁的宝剑,对穆怀青说:“随我去花园走走吧。”
穆怀青随着他来到了花园,只见他抽出长剑舞了起来。似是遇着些烦心的事,招式有些杂乱无章,凌厉的剑气惊落了一地初开的芍药。
他站在一旁观望,问道:“可是因娶妃之事?”
话音刚落,一阵呼啸而来的剑气就直逼面门,切断了他几根垂散的发丝。腾晏利落的挽了个剑花之后才将长剑收入剑鞘,朝他走来。
“为何不躲?”
穆怀青微微颔首,答道:“您是太子殿下。”
腾晏苦笑着摇了摇头,将宝剑丢给他,叹道:“你啊,愚忠。”
他走到花坛边上,拍了拍上面沾着的泥土,便随意的坐了下来,抬眼望向穆怀青,问道:“这次边关一走,可有什么感悟?”
“回…”
殿下两个字还未说出口,便被腾晏的手势打断了。“怀青,怎么几月不见便生疏了这么多?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的,你若也如此古板惹我生气,不如回去吧。”
他想到临行前父亲的叮嘱,一定要尊敬太子殿下,切不可有逾矩行径。思忖片刻,还是恭敬的回道:“边境交界处,百姓流离失所,苦不堪言,自是比不得的皇城的奢靡之风。”
“是吗?”腾晏抬头望着天空,轻轻呢喃:“我倒是也想去看看…穆叔叔可还安好?”
“谢殿下关心,家父安好,年末或许可以回京。”
“真好…”
他似很累一般,低头长长的叹了口气。随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,示意他坐下说。穆怀青见他如此惆怅,也忘了在心里提醒了数遍的尊卑,挨着他坐了下来。
腾晏抬手取下他发间的淡粉色花瓣,捏在指尖,看的出神。良久,轻笑道:“看来你是刚从阿昭那里出来的。”
“是。”他答道:“带了小殿下最喜欢的炙羊肉,便想着趁热送去,不成想撞到他耍赖不肯喝药,调笑了两句,竟被他恼羞成怒赶了出来。”
他努力的回忆了一下那个许久未见的弟弟,除了病弱的身子和每每都要挨骂的功课,竟是平庸的让人记不起更多,也不知为何穆怀青对他如此上心。
可他如今提起了,作为兄长自然还是要关怀几句的。
“说起阿昭,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去看他了,身子可有好些?功课做的如何了?”
穆怀青听到功课二字,忆起了案台上那幅画,觉得太过好笑,便忍不住笑出声来,回道:“小殿下画了几只五颜六色的雀儿,非说是雄鹰。”
腾晏听他说着,笑意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温柔:“他常年困在宫里,哪见过什么雄鹰。过几日的围猎,我便求父皇带上阿昭一起吧。”
“好啊!”穆怀青大喜,“小殿下定听了是会高兴的。”
腾晏没再说话,安静的低下了头。
皇帝自七年前失了两位皇子之后,便一直郁结在心,子嗣兴旺向来都是王朝繁盛的体现,可他偏生只有这两个,还有一个是病秧子。于是整日里寻欢作乐,听说前几日还新收了个美人来。
朝臣们劝不动皇帝,便以太子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来请求他娶妃,那些大臣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女儿都拱手送上来,借此来巩固朝中地位。
“殿下若要娶妃,首选之人最该是浮华郡主吧?”
穆怀青感叹道,国舅家的浮华郡主生的娇俏可爱,也是自小养在宫里的,作为唯一的女眷,大家自是认为这便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。
“怎会?”腾晏对于他的话表示有些吃惊,他说道:“若是要我娶浮华表妹,除非父皇找的出一个适龄的公主嫁于你。”
穆怀青竟是没听出他的玩笑话,回道:“殿下莫要说笑,且不说陛下没有公主,便是有,也是金尊玉贵,怀青不敢高攀的。”
腾晏被他这番话气笑了,屈指轻轻的敲了一下他的头,有些无奈的笑了笑:“你可真是个木头。”
他早就看透了,他的这位皇帝父亲,断不会纵着他娶浮华郡主让国舅的势力独大,如此偏爱护国将军,就是希望双方可以相互制约,以求一个平衡。
他只感叹自己明知动情是错,却还贪恋想求更多。可既出生在皇室,便注定了嫁娶不可随心。他的终身大事,也绝不是他自己能定夺的。或许是某个王公贵胄的孩子,又或是哪里送来和亲的公主。总之,他要娶的不是一个心仪之人,而是一个最合适的太子妃。
他这辈子,大概永远都求不得他所愿了。

